司法部12月15日发布规范涉企行政执法专项行动第三批典型案例，其中包括：湖南某县监督市场监管局执法人员违反执法行为规范案。2025年4月，湖南某县市场监管局在专项行动自查环节，主动向县政府行政执法监督局报告，2024年该局有执法人员在执法过程中索要、收受商户红包礼金，涉及餐饮业、服务业、房地产业等多领域的小微企业和个体工商户。针对县市场监管局报告的情况，县政府行政执法监督局依法开展监督。县政府行政执法监督局根据相关问题线索，向该县20余家商户调查了解情况，发现县市场监管局自查情况属实，有16名行政执法人员存在“吃拿卡要”等问题。（12月16日政事儿）
16名执法人员集体沦陷，这意味着在那个特定的地域和系统内，向管理对象索要好处，可能已经不再是个别人偷偷摸摸，而是一种恶劣的“工作方式”，一种心照不宣的“潜规则”了。对于挣扎求存的小微主体而言，这些身穿制服、手持检查文书的人员，代表的不是秩序与公平，而是不得不应付、甚至需要“打点”的额外成本。这跟拦路抢劫在本质上有什么区别？抢劫是赤裸裸的暴力夺取，而吃拿卡要则是披着合法外衣、利用制度性权力进行的精确榨取。后者因其隐蔽性和权力背景，往往让受害者更感屈辱与无助，因为“管你的人”可以随时找到理由让你经营不下去，他们得罪不起。
那么，是哪里出了问题？表面看，当然是这16个人的个人操守和法治观念崩塌了。但将问题完全归咎于个人道德败坏，也不尽然。更深层的问题，怕是出在权力运行的生态和监督制约的失效上。市场监督管理部门手握审批、检查、处罚等诸多权力，直接面对大量市场主体。当这些权力过于集中，且运行过程不够透明、缺乏有效的外部监督时，就极易滋生腐败。“扫码入企”等制度若只是流于形式，或者被轻易绕过，那么执法人员与企业之间，就仍然是一个封闭的、可能发生各种私下交易的灰色地带。报道中提到，问题是在“专项行动自查环节”中由县市场监管局“主动报告”的。这固然体现了刀刃向内的勇气，值得肯定，但也不禁让人追问，如果不是专项行动的压力，这种系统性、普遍性的问题，是否还会继续下去？日常的、常态化的监督机制为何未能及时发现和阻止？
发生这样的事，一方面，是“芝麻权力”的放大效应。执法者觉得自己手握生杀予夺的权力，不用白不用；商户则抱着破财消灾、花钱买平安的心态，双方在畸形的互动中达成了“默契”。另一方面，是违法成本与收益的极端不对称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，这类行为被发现的概率不高，即便发现，处理也往往是“罚酒三杯”，调离岗位、警告处分了事，罕有真正被移送司法、身败名裂的。当收益可观而风险极低时，铤而走险者自然会增多。此外，一种扭曲的圈子文化或单位风气也可能形成，如果身边人都这么做，新进入者要么同流合污，要么被孤立排挤，洁身自好反而混不下去。
正因如此，公众对于此次处理结果中“撤职或调离执法岗位”的表述，感到某种程度的不满足，进而发出“不应该直接开除吗？”的强烈质疑，也在情理之中。这种情绪背后，是对“零容忍”最朴素也最坚定的期待。伸手必被捉，捉住必严惩，这本应是天经地义的反腐铁律。我们有一系列党纪国法，《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》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公职人员政务处分法》等，都对利用职权或职务上的影响索取、收受财物有明确规定，视情节轻重，从警告直至开除。对于这种发生在群众身边、直接啃食群众获得感、性质恶劣的“微腐败”，仅仅调离岗位，是否足以抵偿其过错、平息民愤、形成足够震慑？调离，或许只是换了个地方，甚至可能带病提拔。这不得不让人反思，在一些地方和部门，是否存在执纪执法“宽松软”的问题，是否存在“保护主义”或“家丑不可外扬”的心态，用内部处理代替严厉问责？
当然，报道中也提到，问题线索已移送纪委监委追责问责，并采取了退还礼金、廉政培训、建章立制等一系列整改措施。这是积极的信号，说明问题正在被系统性纠治。司法部的通报，将其作为“规范涉企行政执法”的正面典型案例，意在肯定“自查-监督-移送-整改”这条监督贯通协作的路径。从完善制度、预防未来的角度看，这确实有其价值。建立“涉企行政执法负面清单”，严格行政执法公示、执法全过程记录、重大执法决定法制审核三项制度，都是扎紧制度笼子的具体举措。
然而，比建立制度更难的，是让制度真正“带电运行”。公众的疑虑在于，这些措施能否持久，能否杜绝下一批“16人”的出现。因此，反思必须触及根本。首先，必须让每一次问责都经得起法治和民意的检验。对涉案人员的最终处理，应严格对照党纪国法的具体条款，该开除的开除，该移送司法的坚决移送，并将结果公开，接受监督。只有让违纪违法者付出惨痛到刻骨铭心的代价，才能彻底打破其侥幸心理，真正做到“不敢想、不敢为”。其次，监督的探头必须前置、必须常态化。不能总靠“专项行动”来掀开盖子，而应让“扫码入企”、执法记录仪、企业回访、匿名举报渠道等监督手段，成为悬在每一位执法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，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成为习惯。再者，必须优化小微企业的生存环境，拓宽其维权渠道，降低其维权成本，让他们在面对不公时，能够有底气说“不”，而不是被迫选择忍气吞声、花钱了事。
报道中隐去了具体县名，这或许是出于保护个案处理过程的考虑，但也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警示的具体性和冲击力。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，公开透明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监督。越是具体的地点、具体的人员、具体的处理结果，越能产生“身边事教育身边人”的震慑效果。我们希望，在未来的案例通报中，能在依法依规的前提下，看到更多具体信息的披露，让警示效果最大化。
湖南某县的这起案例警示我们，优化营商环境、建设法治政府，绝非空洞的口号，它体现在每一次文明规范的检查中，体现在每一张公正无私的罚单上，更体现在对每一次权力越轨的严厉惩处中。清除“吃拿卡要”的潜规则，不仅是为企业减负，更是要让老百姓打心眼里相信，规矩是算数的，天下是讲理的。这需要刮骨疗毒的勇气，需要铁面执纪的决心，更需要持之以恒、滴水穿石的制度坚守。唯有如此，才能让执法人员对手中的权力心存敬畏，让市场主体对法治的庇护充满信心，才能真正构筑起一道“不敢腐、不能腐、不想腐”的坚固堤坝，让风清气正成为看得见、摸得着的现实。（文/宾语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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